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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

听到这声“好”,谢长寂微微垂眸,他感觉有什么在他心里轻轻放下,终于安定几分。

花向晚靠着他,由着他清洗着自己,仔细想着未来。

谢长寂破心转道……

那也意味着,问心剑如今已经无人传承。魊灵如果出世,再难有第二个谢云亭封印它。

魊灵出自死生之界,问心剑是它最大的天敌,现下谢长寂破心转道一事,绝不能让第二人知晓。

她掂量不清谢长寂修道具体到底是什么路数,干脆直接询问:“你如今不修问心剑,那修什么?”

“修多情剑。”

“那你岂不是很花心?”花向晚听到这个名字,有些好笑,谢长寂摇头。

“多情并非指男女之情,问心剑求天道,期望脱离于凡尘俗世,以天道角度观望众生,窥察世间法则。而多情剑则与之相反,求的是人道。”

“人道?”

“以人之心,体会人世之欲,再驾驭人欲,成为世间法则的一部分。”谢长寂解释着,“问心剑远离人欲,多情剑则以此为剑。”

“所以,”花向晚有些明白,“你留在我身边,也是修道?”

“你就是我的道。”

花向晚不说话,她想着在他记忆中看到的破心转道的场景。

渡劫期的修士,道心尽碎,修为便无法维系,全部散尽。散尽之后,寿命也就到了尽头,他早就该成一具枯骨。

可他偏生又突然心生执念,再生出了一颗道心,这颗道心在他心中藏匿多年,坚韧不催,于是顷刻间灵力再聚,直入渡劫。

花向晚垂下眼眸,虽然有几分猜测,却还是开口:“那你的道心是什么?”

“你。”

“若我死了呢?”

花向晚突兀询问,谢长寂想了想,只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花向晚一时有些说不出话,破心转道一事自古罕见,以人为道亦是闻所未闻。

她想了想,垂下眼眸,想了好久,才开口询问:“既然已经转道,怎么不早说?”

“不想你因此做决定。”

他舀水从她头上浇灌而下,她闭上眼睛,谢长寂替她搓揉着头发:“你不想我可怜你,我也不想你怜悯我。”

“那现在就不是因此做决定了?”

花向晚轻笑,谢长寂用帕子擦过她眼睛上的水,声音平淡:“你心中清楚。”

她缓慢睁眼,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,他和昨晚爆发时截然不同,平稳安定得像是没有半点情绪。

这样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灵魂最深处,让人为之轻颤,她不敢直视,想了想,挪开眼睛。

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,为她洗着头,花向晚看他神色泰然,目光随意一晃,随即透过层层水波,看见他与脸上表情截然不同的状态。

她愣了愣,随后意识到什么,不由得挑眉。

谢长寂假装没有看见她在看什么,为她清洗干净,便起身想要出去,淡道:“洗好了,我帮你……”

花向晚没等他说完,主动先伸手揽住他的脖子,把他按在浴桶里,笑眯眯出声:“就这么走了啊?”

谢长寂回眸看她,清俊脸上一如既往,花向晚心里痒痒起来,主动往前蹭上前去:“道君,你要不要……”

话没说完,谢长寂法印一甩,花向晚僵在原地,谢长寂从容起身,自己寻了浴巾擦干净水,换上袍子,平静道:“你刚结契,金丹尚在恢复,需要打坐消化灵力,不要乱来。”

说着,他回身把人从浴桶里捞出来,看着花向晚愤愤不平的目光,把人往浴巾里一裹,迅速擦干净水后,像在摆弄一个娃娃一样,给她一件一件穿上衣服。

他穿戴整齐,看不出任何异样,花向晚看见他这不动声色的样子,想着刚才在水中看见的,忍不住挑衅:“你是不是不行?”

谢长寂动作一顿,片刻后,他给她重重系上腰带,语气波澜不惊:“不要记吃不记打。”

花向晚被这么提醒,突然想起最后自己哑着嗓子喊的话,突然有些不好意思。

谢长寂帮她穿好衣服,又弄干了头发,这才解开法咒,转身往外:“出来吧,我帮你理顺灵力运转。”

花向晚本来也只是想逗弄他,只是他没接招,她也觉得无趣,跟着谢长寂到了房间里,两人各自拿了蒲团,盘腿坐下。

“你金丹半碎,如何运转灵力?”

花向晚刚坐下来,谢长寂便径直询问。

如今话说开来,花向晚也没什么好隐瞒,实话实说道:“我有两颗金丹。”

“两颗?”

谢长寂皱起眉头,他记得当年她应该是只有一颗金丹。

花向晚见他不解,笑了笑,似是漫不经心:“有一颗是我母亲的,当年她在天劫中看到合欢宫未来,为了给我求一条生路,便强行中断了渡劫,我吸取了她所有修为之后,其实没有能力承受这么多灵力,便又挖了她的金丹,将她所有修为封存在这颗金丹之中,然后在师父帮助之下藏匿在身体之中,成为了一颗除了我之外、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‘隐丹’。”

她说得平淡,谢长寂垂下眼眸,迟疑片刻后,他拉过她的手,却只问:“你母亲呢?”

她取了花染颜所有修为,又剖了她的金丹,按理来说花染颜早就不该存活于世,可如今合欢宫却好好活着一个“花染颜”。

之前他没问,是知道这是合欢宫密辛,她不会说,可如今两人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,也没什么不好再问的。

“是我师父。”花向晚实话回答,“当年母亲身死,但她是合欢宫的支柱,也是合欢宫震慑外敌最大的存在,哪怕她渡劫失败,只要她活着,就是合欢宫弟子的依赖和希望。所以师父顶替了她的身份,对外宣称师父身死,母亲渡劫失败。”

“所以,你金丹的确碎了。”

谢长寂搞清楚状况,语气微涩。

花向晚闻言不由得笑起来:“你是不是被骗太多骗傻了,金丹碎没碎都分不出来?”

“可我希望这是骗我的。”

谢长寂抬眼,看向对面人,花向晚没有出声,片刻后,她握住谢长寂的手,放在自己胸口,笑得格外灿烂:“你要觉得心疼我,那就多和我双修几次,到时候别说一颗金丹,说不定我就直入渡劫,直接飞升了呢?”

谢长寂目光垂落,到她胸口,她动作幅度有些大,把衣服拉开了些,隐约露出一道刀痕末尾。

他看着她胸口露出的刀痕,迟疑片刻,终究决定换个时间,反握住她的手道:“先把灵力融合吧。”

花向晚点头,闭上眼睛。

两人心法相合,这场双修都收获颇丰,谢长寂高出她一个大境界,她更是占了大便宜。

谢长寂同她一起将灵力一圈一圈流转,进入周身筋脉,等一切做好之后,花向晚感觉整个人都舒服许多。

她半碎的金丹明显粘合起来,原本黯淡的外壳也有了几分光泽。

花向晚睁开眼睛,轻舒了一口气,谢长寂跟着睁眼,看着花向晚的表情,目光柔和许多。

他正开口要说些什么,就听门外传来灵北的声音:“少主,有消息。”

听到这话,花向晚看了一眼谢长寂,谢长寂伸手扶她,两人一起站起身来,走出门外。

此时天色已晚,花向晚才发现已经过了一天,灵北站在门外,见花向晚带着谢长寂出来,忍不住看了一眼谢长寂。

花向晚知道他的顾虑,摆手道:“说吧。”

“刚才鸣鸾宫方向有渡劫期修士灵雨降下。”

听到这话,花向晚便明白了,她笑起来:“冥惑入渡劫期了?”

“应该是。”

灵北点头:“清乐宫那边连夜动作,温容现下已经带人去了鸣鸾宫。”

“之前扛雷劫时候不过去,现下过去,”花向晚摇头,“秦云衣可就不舍得了。”

“之前鸣鸾宫藏得很好。”灵北说着,带了几分歉意,“我们也没打探出消息,只知道冥惑吸食了阴阳宗的人,然后逃走消失了,现下也是灵雨降下来,才知道他在鸣鸾宫。”

“这不怪你。”

花向晚没有多说,她心里清楚,要不是秦云裳是鸣鸾宫的二少主,在鸣鸾宫暗中盘踞多年,她也拿不到这个消息。

“那现下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?”

灵北见花向晚神色泰然,心中稳当许多,花向晚笑了笑:“我都受伤了,需要什么准备?鸣鸾宫多了个渡劫期,和咱们又没什么关系,就和平时一样,该吃吃该喝喝。”

“那巫蛊宗那边……”

“巫蛊宗怎么了?”花向晚露出好奇之色,“不是一直好好的吗?”

灵北一愣,随后便明白花向晚的意思,恭敬道:“是,那属下现下就去严查刺杀一事,一定把幕后凶手给少主抓出来。”

“嗯。”

花向晚点头,随后想起来:“狐眠师姐呢?”

“在……”灵北迟疑了一会儿,缓声道,“在地宫。”

花向晚动作顿了顿,灵北解释着:“我们将师兄师姐的棺木都存放在地宫,狐眠师姐早上同我一起确认清理好巫蛊宗的事后,便进了地宫里,现在都没出来。”

花向晚没说话,灵北有些担心:“我要不要去劝劝……”

“不必了。”花向晚摇头,“让她一个人呆着,她想开了,自己会出来,谁也劝不了。”

灵北应声,花向晚摆手:“去做事吧,还有,”花向晚想起什么,叫住灵北,“灵南最近好好修炼了吗?”

“修炼着呢,”灵北听到她提灵南,便笑起来,“天天哭惨,但还是用功得很,虽然比不上少主您当年……”

灵北说到这里,觉得有些不妥,想了想,只道:“但已很是不错了。”

听到这话,花向晚点点头,稍稍放心了些。

灵北见花向晚再不问其他,这才行礼离开。

等灵北走后,花向晚站在原地,谢长寂这才开口:“你将灵南养得很好。”

“她要是不好,”花向晚听他的话,笑起来,“我怎么对得起大师兄和大师姐?”

说着,她转头看向谢长寂:“我还有些事,你先休息吧,我去处理一下。”

“好。”

他没有多加挽留,花向晚为他抚平衣衫,温和道:“没事打坐也好,大家都在修炼,你可别落下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安抚好谢长寂,花向晚便转过头,她去了藏书阁,开始将所有和云莱修道方式相关的书都找了出来。

这些书她以前大多都度读过,如今又重新读了一遍。

读完之后,,她想了想,终于还是联系了昆虚子。

“花少主?”

没想到花向晚会主动联系自己,昆虚子有些意外:“这么晚了,你……”

“谢长寂到底要怎么修多情剑?”

花向晚开门见山,昆虚子一愣,随后支支吾吾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……”

“他破心转道我知道了,”花向晚打断他,直接询问,“他说修多情剑,以我为道,可昆长老,这世上没有人会以人为道,他若以我为道,我死了怎么办?退一步讲,就算我活着,若我是个坏人,他怎么办?同我一起当邪门歪道吗?”

“你先别激动。”昆虚子听着花向晚的话,语气却是放松不少。

花向晚皱起眉头:“你好像松了口气?你松什么气?”

“我还以为你是来退货的,”昆虚子实话实说,颇为哀愁,“你现下让我把他弄回天剑宗不容易,但你要就是关心他,那还好办些。”

花向晚:“……”

她知道昆虚子不靠谱,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这老头子还是这么荒唐。

昆虚子听她沉默,整理了一下语言,解释着:“他说以你为道,这事儿我也查过很多资料了,其实严格来说,他不是以你为道,而是以情为道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长寂从小对事物都很迟钝,他修问心剑太早,又天资绝佳,所以遇见你之前,对这世间几乎没什么感情。”昆虚子说着,仔细分析着,“但其实,长寂只是迟钝,并非无情,他只是不知道他的情绪到底是什么。而你刚好是他唯一明确的感情,可以说,你是他和这个人世最大的衔接点,所以他需要通过你,去理解这个世界,从你身上去吸取所有情绪。如果有一日,你……呃,我是说假如,”昆虚子做着假设,“假如你走了,但他对世间之情不仅限于你,他对世间之‘情’还在,那他还是可以好好活着。”

“也就是说,”花向晚思索着,“若我能让他对这世间产生同样的守护之情,他的道心就仍旧存在。”

“不错。”昆虚子应声,“多情剑一脉,都是要尽力体会世间所有感情,体会过,才能理解,更才能驾驭。”

花向晚没说话,想了片刻后,她缓声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
“那……”昆虚子迟疑着,还是有些不放心,“你打算……”

“我答应让他留下。”花向晚开口。

昆虚子立刻高兴起来:“那就好那就好,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?”

花向晚沉默片刻,随后黑着脸切断了和昆虚子的通信:“昆长老,太晚了,早些睡吧。”

说着,传音玉牌就黑了下去。

等了一会儿,花向晚舒了口气,她想了想,还是站起身来,习惯性提了灯,走到后院冰河。

冰河上有些冷,冷风让花向晚慢慢冷静下来,她低头看着冰河下面的人影,缓慢出声:“逸尘,我又来看你了。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,我有些回不过神来。”

“我把巫蛊宗灭了,做得很干净,现在没有人觉得合欢宫有能力灭了巫蛊宗,温容就是最大的怀疑对象。”她声音很轻,面上带了笑,“冥惑现下突破到渡劫期,秦云衣想保他,如果温容执意杀他,新仇旧恨,秦云衣怕是留不下清乐宫。只要他们斗起来,就是我机会。”

“合欢宫只有我一个人,哪怕有谢长寂,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——你且再等等。”

她说着,沉默下来。

过了一会儿,她又道:“还有一件事,我说了,你别不高兴。”

“我打算让谢长寂留下,”花向晚垂眸,看着冰面,“我知道你不喜欢,可是,他现下已经无处可去了,我得为他找一条出路。”

说完这话,花向晚沉默。

谢长寂那句“你心中清楚”回荡在脑海,她不敢深想,她蹲下身,伸出手覆在冰面上:“逸尘。”

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:“对不起。”

冰面下的人不会有任何回应。

她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。

她感觉到冰面冷得让她有些疼了,她终于才收回手。

“你先好好休息,我改天来看你。”她好似在和一个活人说话,“很快了。”

说着,她转过身,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草地上站着个人。

青年白衣提灯,如孤松长月,清冷一身。

她愣了片刻,随后便反应过来,想着或许是她在外面太久,让他过来找了。

她提着裙走上岸去,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在藏书阁有些烦闷,就过来了。”

谢长寂听着她的话,平静看她,明明是冷淡如冰的目光,可花向晚却不知道为什么,总觉得他在竭力克制着什么,让这目光带了几分说不出的侵略和压迫。

花向晚被他看得忍不住轻咳了一声,提醒他回话。

谢长寂终于才出声:“为何不回来?”

花向晚抿唇不言,谢长寂替她回答:“习惯了。”

“他一个人在这里。”花向晚知道他不高兴,垂眸看向地面,倒没有半点让步,“我总得来陪陪他。”

谢长寂没说话,片刻后,他只道:“回去吧。”

说着,他抬手拉过她,提着灯领着她一起往回走。

两人静静走在院子里,谢长寂低声开口:“你说你当魔主,就是想复活他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合欢宫那么多人,为什么偏偏是他?”

听着这话,花向晚抿唇,她缓慢道:“因为他是鲛人。”

谢长寂转眸,花向晚解释着:“鲛人魂魄与常人不同,他当初将魂魄寄生于碧海珠,碧海珠还在,他就有复活的可能。等我拿到魔主血令,魔主血令有上一任魔主的修为和功法,传说魔主有一门功法,可让鲛人魂魄修复重归。其他人我连魂魄都没找到,只能先拿到魔主血令,复活他。”

“若他活过来,你会高兴吗?”

谢长寂听她的话,神色淡淡。

花向晚笑起来:“当然。”

“那若他活了,”两人走进房间,谢长寂转眸看她,“你我便不算欠他什么,对吗?”

花向晚愣在原地,谢长寂放下长灯,走到她面前。

“我帮你。”

他声音很轻,伸手解开她的衣衫,认真看着她:“等复活他,就把这颗碧海珠取了。”

花向晚不说话,她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人。

到这件事上,他的目光终于再不掩饰,赤裸裸全是冒犯。

她被他抵在门上,闷哼出声那刹,她终于意识到方才不是错觉,她伸手拥住他的脖子,忍不住询问:“刚才见面第一眼,你本来想做什么?”

“上你。”

他低下头,覆在她耳边:“在他面前。”

花向晚冷笑,正要开口,就看谢长寂将她耳边长发轻轻挽到耳后:“可我忍住了。”

“两百年前他死的时候我不在,是我的错,”谢长寂声音微喘,“但等他活过来,要这颗珠子还在——”

他没有说下去,他低头吻住她,同她纠缠起来。

花向晚揽着他,根本没有任何出声机会。

所有忍耐都会加倍奉还,这点花向晚当夜体会得很深刻。

后续看着有些泛白的天色,她忍不住和他打商量:“谢长寂,以后我们还是提前沟通,你不要总是忍着,这样不好。”

“没关系,”谢长寂吻着她耳垂,“我这样就很开心了。”

“我的意思是,”花向晚捏起拳头,忍无可忍,“这样对我很不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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