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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5、沉默的原创者

严盛的长微博,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网络。

微博里详细地阐述了这首歌的改编历程,从发觉抄袭部分时的纠结,到最后下定决心继续保留,编造创作思路,买通人作证。作为专业的音乐监制,严盛参与或旁观了整个事件的每一步,几乎是将整件事都分毫不差地披露了出来。

末尾,又写下了另一段话。

【对于我的行为,我理应感到羞耻。我像是在一条未完成的珍珠项链上,发现了最精美而光彩夺目的那一颗,可它居然是偷盗而来的亲手打造出完美珠宝的自私**吞噬了我,以至于做出了最令人不齿的选择。

我向原作者道歉,并就此辞去我在《超级巨星》节目组担任的职务。

感谢天娱公司和部分粉丝群体,是你们让我真正意识到恶是无止境的,即使是原以为影响微小的恶行,也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。】

转眼之间,这条微博就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
天娱立刻慌了手脚,严盛却直接切断了所有的联系,也不再作出任何回应,摆明了拒绝一切公关手段。网友们很快就发觉了最后一段里的未尽之意,沿着追查下去,原本看戏的轻松心态却迅速改变。

最先被挖出来的,是一段视频。

视频被发布在一个粉丝数目寥寥的账号上,看上去年龄并不大,配文甚至颇以为傲。

声音很嘈杂,画面也摇晃模糊,但依然能听得见隐约的哄笑声,能看得出那个曾经在钢琴前治愈心灵的青年被逼到角落,被泼水,被威胁,被毫无底线地刺激嘲讽。

任何一个有着足够理智和正常情感的人,都无法对这段视频里的画面无动于衷。

紧接着,被曝光的内容也越来越多。有人将何元纬粉丝群内的聊天记录匿名放出,才发现那些粉丝除了这一次的围堵,还对宫徵羽进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短信和电话恐吓,甚至还时常相互炫耀比较。

网友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,对粉丝的愤怒,也直接烧到了何元纬的身上。

何元纬的反应很快,立刻发布了道歉的微博,态度平和言辞诚恳,对宫徵羽表示了真诚的关切和歉意。同时迅速撇清了自己的关系,表示对粉丝所作一切完全不知情,今后一定会更好地约束粉丝,绝不再叫这种事发生。

这一次,下面的回复却显然已经失了友善和耐心。

【不信,不听,不管。粉丝闹到这个地步,安抚了吗?约束了吗?当初是你说你没抄的吗?为什么那么多原创词曲作者和天娱忽然解约,心里没数?】

【结案第二天宫徵羽的私人电话就被泄露,煽动粉丝一套接一套,现在出了事想把自己择干净?对得起为你恐吓蹲点的粉丝吗?】

【听说梁轩逸还因为这事打人了?真是的,凭什么打人家何粉啊,要我说,请直接打何元纬,往死里打,不用客气。[微笑.jpg]】

【但凡明星对粉丝有一点正面影响,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。这些行为已经触犯法律,留神有关部门请喝茶啊何大明星:)】

【又来这套?你们家非盯着一只羊薅毛啊,还有没有人记得当年那一次机场围堵?】

【我记得!!最后被天娱控评,压到一点水花都没有,当时我明明还看到当事人摔下电梯的照片来着!】

【摔下电梯?!?!求详说qaq会不会是那次导致的失聪啊?忽然心疼到爆炸……】

……

整件事的涉事人占了一排的热搜,除了梁轩逸打人意外获得了一片叫好,剩下的几乎都已充斥了激烈的骂声。

翻了几页的评论,何元纬的脸色越发阴沉,用力推开电脑,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捻灭。

“元哥,公司已经在控评了,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训,不敢做的太明显,怕引起网友更严重的反弹……”

何东心惊胆战凑过去,又点了支烟,小心翼翼递给他:“您别生气,公司也说了,咱们现在是拿才华说话。只要接下来唱的歌好听,再重新塑人设,就能绝地反击下一首歌可是您当年成名的歌,观众一定会认的!”

听到他的话,何元纬的脸色才总算好了些,冷冷瞥他一眼:“你已经搞砸过了一次,这次又有把握了?”

“这次一定没问题,这可是当年梁开霁亲手给您打造的曲子!就算梁轩逸参赛又怎么样?他还能比得过他老子?观众投票会教他做人了!”

何东背后都渗出些冷汗,连忙不迭点头,讪笑着跟在他身旁:“您放心,只要下一场咱们能夺冠,公司再顺势把这些年艰难努力的人设推起来,一定能度过这次风波的……”

他说得确实可行,何元纬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,狠吸了口烟,随手扔进烟灰缸里。

他下场比赛要唱的是《自由生长》,这首歌还是十年前他才出道的时候,公司花了大价钱请梁开霁精心打造的,一度风靡全国,甚至成了一代人关于青年的回忆,他也因此一夜爆红。

音乐圈毕竟不完全同于娱乐圈,还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,只要他能把这首歌唱好,一定还有机会东山再起。

梁轩逸是摆明了车马要护着宫徵羽了,他倒要看看,一个只会弹钢琴的星二代,到底要拿什么和他父亲定鼎歌坛的得意之作同台竞技。

事情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,当事人却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,默契地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里。

担心记者会打扰到宫徵羽的休养,等到对方的状态稳定下来,梁轩逸就将人直接带回了家,强硬地谢绝了外界的一切采访。

“我真的没事,你也不要太担心了。”

这次的意外给对方留下的阴影似乎比自己还大,苏时无奈浅笑,却还是顺从地被他安置在了床上,握住那只探在自己额间的手。

“还有一周就要比赛了,何元纬选了《自由生长》,是冲着你来的,有把握吗?”

梁轩逸的动作微顿,没有应声,撤开手将人揽住,倾身吻了吻他的额头:“你先好好休息,这些事我们回头再商量……”

即使在梁开霁的作品里,《自由生长》也是地位相当高的一首,流传度更是空前,甚至曾经入选《时代记忆》,成为一代人的标志之一。

《飞鸟》原本就是一首冲破禁锢一往无前的歌,一旦他的心态出现丝毫动摇,就唱不出这首歌真正的内涵来。父亲在他心中始终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,他不怕何元纬,却没有挑战父亲的信心。

在任何人看来,这一场大概都是输定了的。

但即使输了一场,其实也不要紧。《超级巨星》采取淘汰赛制,即使一次叫对方占了上风,只要他的排名不算靠后,之后仍然有翻盘的机会……

宫徵羽没有动,温澈的眸光始终落在他身上,依然执着地等着他的答复。

梁轩逸沉默下来,抬手抚上青年仍显苍白的脸颊,将人整个拥进怀里。

哮喘虽然被控制住了,宫徵羽却始终在低烧和头晕,除了那天着了凉,和这些天的劳累也有关系。

他想拉着宫徵羽走到那个洒满了阳光的地方,想证明对方的能力,想叫所有人都看到那样耀眼的天赋和才华,却一点都不想将宫徵羽的健康作为这一切的代价。

“我没关系的。”

怀里的人动了动,抬起手反抱住他,嗓音轻缓柔和:“我需要找点事做,别让我闲下来……”

胸口莫名微窒,梁轩逸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,屏息直起身,抬手抚上依然带着好看弧度的眉眼。

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还是温暖澄澈的,迎上他眼底不及掩饰的紧张,弧度就又弯了些许,反握住他的手,忽然凑过去,在他脸颊上落了个吻。

“我希望你能赢,让我们一起再试试看,好不好?”

望着他的眼睛,梁轩逸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。

清瘦的身体主动靠过来,安静偎进怀里,手臂上稍沉了些的分量叫他心底稍安,将人重新抱紧,揉了揉额顶:“不要太累了,我们一起。”

“好。”

得到他的承诺,宫徵羽仿佛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,眉眼立时弯起好看的弧度,目光也重新透出些许亮色。

梁轩逸总算稍放下心,又吻了吻他的唇角:“《飞鸟》,我唱给你听,好不好?”

这首歌的key正在宫徵羽听力最弱的范围内,苏时点点头,正要调整助听器的音量,却已经被温暖的气息整个笼罩,耳旁响起低沉柔和的吟唱。

整首歌曲的音高都降了下来,于是激烈不甘也变成了温柔的呢喃,声声撩拨着疲惫的心口,努力尝试着温暖那一丝盘旋不去的寒意。

苏时闭上眼睛,彻底放松下身体,被身后手臂箍进坚实温热的胸膛。

心底的寒意从他被逼进巷子里时就已悄然出现,像是有不属于他的一部分情绪,在同时争夺着这个身体的控制权,他尚能克制,有时却也会难免疲惫。

或许停下稍作休息,就能充满电,再重新振作……

柔声唱着原本应当执着坚定一往无前的曲子,梁轩逸将人拥在怀里,耐心地轻轻拍抚,目光落在怀里的人微微翕动的眼睫上。

当年在飞机场发生的意外,天娱只怕也彻底控制了舆论,连他都是头一次听说。

被围堵,被质问,被从那么高的电梯上推下去,究竟给怀中安静温柔的人带来了多深刻的影响。会不会就像是网友们所猜测的那样,宫徵羽的失聪,就是源于那一次意外?

自己的声音似乎依然有效,怀里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,温顺地偎在怀里,呼吸渐转平缓绵长。

用的药有镇静成分,宫徵羽这几天会很容易疲倦。梁轩逸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床上,才要替他摘下助听器,却忽然被紧紧攥住手腕。

黑润的瞳眸掠过无声的警惕亮芒,恍惚一瞬才像是认出了眼前的人,微凉的手指迟疑着渐渐松开,又被梁轩逸用力拢在掌心。

“徵羽,怎么了,是害怕吗?”

仿佛隐约窥见了一直所忧心不已的内容,梁轩逸握着他的手,俯身拢住隐隐绷紧的身体,声音紧张得几乎发涩:“没关系的,我在,我一直在。我不走了,就留在这儿陪着你……”

“没事的,我还好……”

身心稍一放松,就险些被那些情绪彻底占据心神。

苏时总算对自己的状况有了彻底的认识,浅笑着摇了摇头,轻声开口:“我想弹琴。”

梁轩逸微怔,却并不劝阻,只是轻轻点头,扶着他坐起来:“我陪你。”

虽然已经连锅的概念都彻底消失,但任务还是在的,只要自己能帮助主角拿到冠军,这个冠军的含金量越高,自己的评等也就会随之提高。

想起新入账的经验点,苏时的心情就好了不少,借着他的支撑站起身,重新走到钢琴前坐下。

《自由生长》是梁开霁十年前的得意之作,当时的何元纬也正是刚崭露头角的歌坛新人,整体曲调阳光明快,律动感极强,在那个年代能够大火,既是因缘际会,也是实至名归。

《飞鸟》同样也是写给少年的歌,他原本代入的是梁轩逸当时的心境,从不甘压抑到绝地反击,情绪一层比一层迭起,到最后的彻底爆发,却始终觉得像是依然少了些什么。

梁轩逸的音质原本就偏厚重磁性,亮度要弱很多。原本的编曲最适合清亮的少年音,要是倒退十年,对方大概能把这首歌唱到全场沸腾合唱。

现在再这样处理,应付一般的对手足够,却怎么都扛不过基调原本类似的《自由生长》。

见他碰到钢琴就仿佛重新有了精神,梁轩逸眼里显出些极温存的无奈浅笑,自觉地回了厨房一趟,给他冲了杯新的热可可。

回到客厅,钢琴声已经响起。

一样的曲调,却因为在节奏和音高上稍有调整,忽然就从一往无前的清亮高昂,悄然添上了新的厚度和内涵。

梁轩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,无声跟着默唱一遍,目光微亮,快步朝他走过去。

坐在钢琴前的人却依然没有放松,右手依然弹奏着原本的旋律,左手跨过右臂,落在无人敢碰的高音区。

一串清亮如鸟鸣的音符在指间泻落,叫梁轩逸下意识摒了呼吸。

琴声戛然而止,宫徵羽抬头望着他,胸口些微起伏,目光水洗般明亮:“家里有笛子吗?”

一周的准备时间很快过去,转眼就到了比赛的日子。

为了便于歌手们的创作和发挥,《超级巨星》的彩排都是完全分开且保密的,梁轩逸却依然始终只是按照之前的编曲进行了彩排,直到临场之前,才将自带的配乐也一起带了过来。

没有磨合过的团队很难和现场做到最佳契合,《巨星》的音乐总监脾气也不小,拍着桌子说要给梁开霁打电话,却被助理用力扯了两把衣服。

在所有人愕然的注视下,严盛戴着墨镜走出来,沉默着坐在了钢琴前。

严盛为人刻薄,实力却毫不含糊,他的突然辞职也是叫节目组痛心扼腕的重大损失。却没想到这家伙一声不吭地辞了职,居然又一声不吭地留了回来。

总监又气又笑,过去就要给这个死要面子的老伙计狠狠来上一拳,梁轩逸却已经得体地拦在他身前:“我自带的配乐一共有两个,严先生是其中之一,希望您能够予以通融。”

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,总监愕然地望向严盛,后者却只是点了点头,又扶了扶墨镜,朝梁轩逸低声开口:“说好了,你能帮我和宫老师要手写曲谱的……”

“您放心,徵羽已经写好了,比赛完就给您。”

梁轩逸哑然失笑,耐心地点了点头,目光关切地落向后场。

那一段笛子的solo是整首歌的点睛之笔,宫徵羽原本打算叫他找个专业人士来镇场,他却在咨询过医生,确认了不会有什么问题之后,就打定了要对方亲自来的主意。

这几天紧锣密鼓地准备比赛,宫徵羽除了照常去看沈飞,就一心扑在了这首歌上。白天忙碌时倒还好,晚上却每每睡得不踏实,有时甚至要到后半夜才能勉强入眠。

虽然那个人始终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宁和,眉眼也时常弯起好看的弧度,他却总是无法安心。尤其对方在梦中惊醒时,偶尔捕捉到那双眼睛里一闪即逝的内容,叫他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沉下去。

舆论在扭转,过错在弥补,可伤害已经造成。

只有在触碰到音乐的时候,那双眼睛才能清亮得不见丝毫阴霾。这首歌原本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,宫徵羽不该只是站在黑暗里,只是看着他。

握着笛子的青年似有所觉地抬起头,迎上他的注视,淡色的唇微微抿起,像是因为这样的舞台而有些紧张,眼里却依然闪着晶亮的光芒。

无边暖色浸过眼底,梁轩逸低声道了句失陪,朝那个身影快步走过去。

宫徵羽今天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,牛仔裤帆布鞋,袖口挽到手肘,越发显出干净纯粹的少年气。见他走过来,便微仰了头无声微笑,短发温顺地落在耳侧,正好遮住了助听器的痕迹。

“紧张吗?”

借着拥抱把人拢进怀里,梁轩逸柔声开口,替他把耳机线细心地理好。

宫徵羽浅笑着摇摇头,把润喉糖递给他,依然不放心:“用气音的时候,记得把话筒离得近些。他们的音响效果很不错,但混响做的太强了,我刚去看了一眼主控室的音波,气音几乎都被后期修音损失掉了……”

“好,我记住了。”

分明就是在紧张自己唱不好,梁轩逸哑然轻笑,好脾气地点点头,有意含笑逗他:“这些我都会注意,宫老师还有什么要嘱咐的?”

苏时话音一顿,脸色止不住垮了下来。

严盛隐退之后就忽然找上门,一口一个老师,非要拖着自己钻研钢琴,后来又锲而不舍地蹲守在了医院,也成了第一个连梁轩逸都没拦住的外人。

为了劝对方帮梁轩逸做钢伴,苏时不得不答应了替他手写一份那天弹的曲谱,也不知道这些明明听过一遍就能扒下谱子的正经高手,究竟为什么要对原作者徒手画的五线谱有这么深彻的热情。

见到他脸上近乎郁闷的神色,梁轩逸眼里显出柔和笑意,抬手帮他将刘海拨散:“其实我还挺紧张,万一要是当着我爸老朋友的面把我爸的歌赢了,回家见面就更尴尬了……”

终于被他引得轻笑出声,苏时举起笛子,不轻不重地敲他两下肩膀:“好了,开开嗓,何元纬之后就到我们了。”

被那一句“我们”熨帖得心满意足,梁轩逸点点头,却依然并不离开,只是陪着他一起站在后场,看向已经登台演唱的何元纬。

《自由生长》不是一首需要多少技巧的歌,也正是胜在旋律朗朗上口,传唱度高。何元纬已经唱了十年的《自由生长》,对整首歌的把握早已炉火纯青,这次登台也几乎没有将歌曲作出改动,到了最后一段,台下甚至已经被带动得跟着合唱出声。

堪比演唱会的热烈气氛,显然也给其他的选手带来了不小的压力。

一曲终了,何元纬眼里显出些得意的傲然之色,朝着台下稍一鞠躬,终于彻底驱散了这些天来一直在心头缭绕的阴云。

梁轩逸被引导上台,两人擦肩而过,全无交集。

观众们还没有从《自由生长》的余韵中缓过神,甚至忍不住兴奋地低声交流,连主持人的报幕都没有留意。

原本绚烂的舞美灯光一应熄灭,只留下两束光,一束落在舞台正中的演唱者身上,一束落在角落里。

钢琴的单音响起,极简单的旋律在黑暗中温柔淌出,纯净得仿佛刚破壳的雏鸟,忽然戳中了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

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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